犄角旮旯里的北京话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
提起北京话,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“京片子”,殊不知这些藏在“犄角旮旯”里的北京话才让“北京范儿”更完整。

京味儿民谣与歇后语

“水牛儿,水牛儿,先出犄角后出头哟哎。你爹你妈,给你买了烧羊肉哟哎,你不吃不喝,全让老猫给叼走了哟哎。”这首民谣在北京家喻户晓,几乎每个小孩都知道。里面提到的“水牛儿”是北京语言里特有的,普通话指的就是蜗牛。蜗牛伸出两个小小触角时的样子,您还真别说,“水牛儿”的叫法是既生动还形象。所以越是民间口口相传的,越是人们智慧的结晶。小小的民谣里包含着大大的文化,字数虽然不多,可是透露出北京人那种聪明和幽默。

北京的民谣里,其实也有很多“儿化音”。比如上一首里的“水牛儿”,再如下一首也很有代表性,通篇的儿化音,历史悠久,在北京流传广泛。“小小子儿,坐门墩儿,哭着喊着要媳妇儿。要媳妇儿干嘛?点灯说话儿,熄灯作伴儿,明儿早起,梳小辫儿。”这首民谣正因为有了儿化音的押韵、串接和修饰,朴实平俗的内容才会显得生动俏皮,京味十足。

北京六合胡同宅院内的生活与布局。这种平房院落是典型的北京老胡同建筑。

北京的民谣里,有的还体现出北京人的生活习俗。比如三伏天里,有“头伏饺子,二伏面,三伏烙饼摊鸡蛋”的说法。到了快过春节的时候,又有“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,过了腊八就是年。腊八粥,喝几天,哩哩啦啦二十三。二十三,糖瓜粘。二十四,扫房子。二十五,炸豆腐。二十六,炖猪肉。二十七,宰公鸡。二十八,把面发。二十九,蒸馒头。三十晚上熬一宿,大年初一拜亲友。”这样的民谣其实有很多很多,它们把北京人一年中重要的事项总结出来,记录下人们生活中美好的点滴,又代代相传,指导着人们继续将这些美好继续下去。

北京还有一些民谣,记录的内容随着人们生活的变化,已难得一见。如以前在新生婴儿降生的第三天,要办“三朝”礼仪。洗三的老太边给婴儿沐浴,边念洗三歌:“洗洗头,不用愁。洗洗蛋,做知县。洗洗腰,一代更比一代高。”如今的社会,婴儿除了在满月和百天庆祝一下,三朝的仪式鲜有听闻,更不用说还会念洗三歌的人了。其实民谣也是一面镜子,从中能够映射出时代的变迁,人们喜好的转变。

北京人的风趣幽默还体现在歇后语里,北京人聊天时,不带两句歇后语,总觉得这个天儿没聊到位。歇后语由前后两部分组成,前一部分起“引子”作用,像谜面,后一部分起“后衬”的作用,像谜底。北京的歇后语大多数都很形象生动,贴近老百姓的生活,涉及到的领域也是方方面面,非常具有北京的特色。

北京的歇后语许多与北京的风景名胜密切相关,比如“前门楼子搭脚手——好大的架子”“太和殿的匾——无依无靠”“卢沟桥的狮子——没法儿数”“香山的卧佛——大手大脚”等。

又比如与商业贸易及市场相关的歇后语:“吹糖人的出身——好大的口气”“唱戏的骑马——走人”“天桥的把式——光说不练”等。

与老百姓生活相关的歇后语是北京人对话中最常见的,比如“茶壶里煮饺子——肚里有货倒不出来”“买鼻烟不闻——装着玩儿”“烟袋里灌水——两头满意(溢)”“窝头翻了个儿——显(现)了大眼”“小胡同赶猪——直来直去”,不胜枚举。

露八分与斋堂话

“吃了吗您?”

“刚吃完,您这大清早儿的,干嘛去呀?”

“我去趟北京。”

也许您猜不到,以上的对话,也发生在北京。为什么身在北京,却要去“北京”?其实,京郊很多区都是由河北并入北京市的。比如,昌平区在年由河北省昌平县划入北京。20世纪50年代末期,河北省通县专区的通县、顺义县、大兴县、良乡县、房山县、怀柔县、密云县、平谷县、延庆县等9个县,也相继划入了北京市。所以京郊方言各具特色,与历史沿革有分不开的关系。

在京郊方言中,平谷方言体现在声母的变读和更换,很典型的例子是“墙上挂着一支枪”,在平谷人的口中就变成了“枪上挂着一支墙”。而且平谷的方言形象鲜活,女孩的刘海儿被形象地称作“麦穗儿”,吃的“江米条”被叫做“干草结儿”。怀柔的方言发音很独特,鼻音很重,“我、你、他”在怀柔人的嘴里就成了“碗、恁、摊”。延庆的方言别具特色,保留了大量的山西和东北方言,由四字格组成的词语非常多,爱说假话叫“鬼三话四”,说话又说不清楚叫“嘟噜翻浆”,说话不着边际叫“道不着凉”,不稳重叫“疯得连毛”。房山方言则主要体现在语调的下滑和上调。

以上这些京郊方言您或许多少有所了解,但是真正存在“犄角旮旯”里的北京话您肯定没听过。

密云古北口地区有独特的方言“露八分”。图为密云古北水镇。

在密云区古北口镇的河西村,有一种神秘又独特的密云方言——“露八分”,又称为“半拉子话”。顾名思义,就是把一个四字成语或短语隐去最后一个字,那隐去的字才是真正想表达的意思。四个字说出三个,省略一个,可不就是露出了八分么。

“慌里慌,你干啥去?”“医院,看锯齿獠。”“中午吃什么呀?”“鸡啄碎。”这段古怪的对话听起来让人一头雾水,其实这就是“露八分”。一个姓张的人就叫“慌里慌”,隐去了那个张字。姓尚就是高高在,隐去了上(尚)字。隐去的字可以音同字不同。所以这段话的意思就是“老张,你干什么去?”“医院看牙。”“中午吃什么呀?”“米饭。”

这种独特的方言出现在明清时期,因为古北口是边关,“南控幽燕,北捍朔漠”,是明清时期重要的商品集散地,繁盛时期商贾云集,商号林立。当时商业交流频繁,商贩在做买卖时流行一种只有买卖双方才能听得懂的暗语,第三方不知所云,逐渐演变成现在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。

“露八分”在抗日战争时期还派上过用场,曾帮助经过古北口的商人脱险。当时不少伪警察在山路上设卡盘查过往客商,雁过拔毛。一次,走在前面的商人碰上了伪警察,便高声喊:“我是慌里慌,有游山逛!”伪警察不知何意,但是跟在后面的人已经明白了。游山逛——景,意思就是有警察呀,大家纷纷改道而行,躲过了伪警察的吃拿卡要。

虽说“露八分”只是民间俚语,鲜为人知,甚至只有河西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才会说,但它却是一种喜闻乐见的语言形式,诙谐、幽默,意味悠长。

爨底下村,位于北京门头沟区斋堂镇。该村建于明代,现存有清代民居,形成古民居建筑群。

如果您想听听明朝人是怎么说话的,可以到门头沟区斋堂镇的斋堂村感受一下斋堂话。斋堂村建于明万历后期,从明代沈榜所撰的《宛署杂记》中可以发现,那时的方言与如今的斋堂话多数相同、相似或相近。

斋堂话里“我今天使得亨”的意思就是我今天累得慌,“你老说木影儿拉撒的话”的意思是你老说不靠谱的话,“列个儿”是昨天,“吃了木介”是吃了没,“不科服”是不舒服,“知不道”是不知道。要是没有斋堂人给当翻译,听的人多半要摸不到头脑了。

爨底下古村落民居建筑前的影壁。

另外模拟自然界中动物等的动作和声音也是斋堂话的一大特点,非常鲜活。如管猫头鹰叫“呱呱鸟”,是模仿其叫声;管啄木鸟叫“笨笨叨叨”或“笨叨木”,这是模仿它的叫声和啄树木动作。不过这么鲜活的词语在现代的交流中也闹过笑话,斋堂人管煮叫“滚”,这个词来源于水烧开时的样子。有个外地客商来到斋堂,想借老乡家的灶火煮点粥喝,当地大妈闻听后痛快地对他说:“你滚吧,你滚吧!”弄得外地客商很不高兴。

俗话说“五里不同俗,十里不同音”,京郊方言种类繁多,特色鲜明。不管是“京片子”还是“露八分”,都是北京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,百花齐放,蕴含着丰厚的历史文化。

地名里的“北京话”

北京话渗透在北京人生活的方方面面,甚至地名中都藏着“北京话”。语音是地名的要素之一,最初的地名就是靠口耳相传,北京的地名表现出北京方言在发音方面的习惯。

有些地名的读法与常见读音并不一致,是因为保留了古代特有的发音的缘故。

北京有一条著名的商业街——大栅栏,起源于明朝永乐年间,原名廊房四条。明朝孝宗弘治元年,北京实行“宵禁”。为了防止小偷,许多地方都建起了栅栏。廊房四条的栅栏比其他地方的大,样式也好看,于是“大栅栏”就成了这条巷子的名字,一直沿用至今。从字面看,发音应为“dzhlan”,但是,北京人叫它“dshlnr”,音同“大拾栏儿”,这个读法就属于保留了古音。

坐落于北京东城区的演乐胡同,据史料记载,这条胡同早在明朝就已经存在,历史悠久。演乐胡同有一棵非常大,也非常古老的枣树,有专家称这棵枣树已经有六七百年历史,是名副其实的枣树之王。演乐胡同中的“乐”,很多人会读成音乐的乐“yu”,就连胡同的路牌中的拼音也是这样写的。实质上,这里的乐在此应该读“yo”,这个读音也是古音。

又比如十里堡和马家堡,这些地名中的“堡”字的正确读音是“p”,意为有城墙的村镇,也是保留了古音的缘故。

在北京地名里,有很多儿化音出现。口语中的儿化音虽然不是北京独有的语言现象,却也是北京语音的一大特色。

北京钟鼓楼地区四合院很多,从屋顶上远眺可以看见胡同里浓浓的人间烟火气。

明代《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》中,记载了井儿胡同、安儿胡同、杨刀儿胡同、观儿胡同、簪儿胡同、帽儿胡同、盆儿胡同、席儿胡同等众多带有儿化音的地名。南锣鼓巷历史文化街区的雨儿胡同、帽儿胡同也是其中的代表。雨儿胡同与北面的帽儿胡同、南面的蓑衣胡同成组出现,也体现着老北京人的幽默感:有了“雨儿”,所以头上需要“帽儿”,身上需要“蓑衣”。

很多地名经过了千百年的传承,但是从古代到近现代,北京对地名的改动也一直没有停下来。其中一项很重要的改动就是利用谐音、转音将地名文明、雅化,使其更符合首都的文化形态。

过去北京城通往门头沟等郊区的交通非常不便,骑驴成了当时最佳的出行选择。于是在阜成门附近出现了一条“驴市路”,专供行人租驴西去。当时白云观举办庙会,骑驴逛庙会也成了一种时尚。清朝大臣刘墉曾居住在此,据《天咫偶闻》记载:“刘文清公故地在驴市胡同西头,南北皆是。”随着交通的发展,毛驴作为交通工具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。“驴市路”的名字也因为不够文雅,被雅化成了礼士路,而这条路的南段也就成了南礼士路。

利用谐音或转音改地名的情况还有很多,比如高义伯胡同原为狗尾巴胡同、烂熳胡同原为烂面胡同、抽芬厂原为臭粪厂、高卧胡同原为狗窝胡同、光彩胡同原为棺材胡同、吉兆胡同原为鸡爪胡同、库藏胡同原为裤裆胡同,简直不胜枚举。这些地名都是通过谐音改过来的。

除了利用谐音或转音,同音换字在北京地名的变迁中也屡见不鲜。提起珠市口,大家肯定不会想到“珠”字原来就是猪。现今位于前门外的珠市口大街,在清代叫“猪市口”。顾名思义,这条街是专门从事生猪交易的市场,也是当时北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。后来,因为皇帝每次出巡或去天坛、先农坛祭祀都要从这里经过,生猪市场的气味实在是让皇帝无法忍受,于是下令将猪市移至别处。“猪市口”改成了现在的“珠市口”。

虽然经过改名后,很多地名变得文雅了,但是一些本来具有历史故事的地名,比如改称为乃兹府的奶子府与改为协资庙的蝎子庙,这些藏在地名里的历史故事被扫荡的无影无踪,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。

本文载于《世界博览》杂志年第3期

原标题:《“犄角旮旯”里的北京话》

  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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